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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闭上眼睛:这可是个好问题,我葬在哪儿呢?我老家的土地不允许我葬,我老家的河不允许我葬,我老家的风也不允许我进去飘荡——那我要葬在哪儿呢?我细细地想,逐渐有一条条圆滑的曲线出现在我的视野,那是高高的山黄黄的土,那个地方叫忘忧谷。我想起我过世的妈妈就曾经跟我说:人死了葬在那儿,和沙子一起漂流,和太阳一起枯萎,那得是多幸福的事?我还听说朝着忘忧谷深处喊出现在最令你痛苦的那个问题,马上就能得到答案。我兴奋地告诉张宋文:“带我去忘忧谷吧!我要去那里和沙子一起漂流、和太阳一起枯萎!”宋文拍了拍我的手,说那我们就去那里。
宋文把我装进麻袋里,扛在肩上往回拖。一开始我被他背在背上,可背了一会儿他又背不动了,开始把我拖在地上。我心里想还好我已经死了,不然一个活人被他这样折磨,迟早不如死了算了。我跟他说“宋文,宋文,我的脚麻了;我的胳膊卡住了;哎呦喂,我的腿断了”,他都置若罔闻。我说宋文宋文,你别这么狠心。他停下来,坐在路边的石墩上,太阳照得他满头大汗。他穿着粗气,看着被套在麻袋里的我;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空气很咸,张宋文要哭,可是等了好久他也没掉眼泪。我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,说“宋文,你带我走吧,我不怨你了。”
张宋文把我偷偷地拖回家里。他家有个小滑板车,就是现在小孩玩的那种,有一个把手,后面拖着一个只有一只脚那么宽的小板子,被人为加工成了一个巨大的木板;那是我送给他的。送他的时候,我从垃圾场里偷来一堆木板子,把那一脚宽的滑板车扩大,大到宋文一整个人都能躺上去;又把那轮子卸了装到大木板的四个脚上——这样就有了一个小拖车。我做完以后拉着车给他看,站在他家门口,喜气洋洋地跟他说:“宋文宋文,走,我带你去晒太阳。”
那辆滑板车是我赌来的。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,我在“攀高楼棋牌室”跟人家赌牌。那时候有个人,是我们的牌搭子,他家里有个老婆离婚了,女儿判给老婆,他就无所事事了,整日里和我们打牌,把钱都输光了。那天他跟我们说他这两天把钱借给别人了,家里还有女儿留下的一辆儿童滑板车,能不能拿那个抵债?我们一听就知道这货把钱赌完了。我一想滑板车就滑板车吧!卖了多少也值点。就答应了。这个人姓李,单名一个标字,我们都叫他标子。
那天我拿着李标的滑板车到处晃,心里想着听说现在好多富婆都喜欢年轻的单亲爸爸,成熟靠谱。我心想那我拿个这个在学校门口,会不会被哪个富婆看上,从此走向人生巅峰?就算没有富婆,哪个冤大头的小孩看上了想要我这个滑板车也行,卖给他,我买包烟抽。然而我在一家幼儿园门口左等右等,等得人家幼儿园都放学要关门了,一个年轻的幼儿园老师过来问我“请问你是哪个孩子的爸爸?”我跟她说我跟我老婆离婚了,可能我孩子被我老婆给接走了吧?那个老师就语重心长地跟我说,一日夫妻百日恩,别一吵架就闹着离婚,婚离了你俩轻松了,受罪的是孩子。我点点头,说嗯嗯嗯,知道了。
我在幼儿园没有收获,只能拖着滑板车继续在街上游荡,荡累了,我就踩着滑板车滑一会儿。滑板车载着我穿梭在大街小巷,一切的影子都转瞬即逝;我心想怪不得小孩子都喜欢玩这个,踩在上面,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晃过去了。什么都来不及看清,就什么都来不及记住,所以什么都带不来烦恼。
我来到一条河边,踩着滑板车过桥。那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,太阳刚落山,河面上闪着血橙的颜色。桥的正中央有一个人,看着不高,穿得也很薄,长得大约同我差不多大,头发短短的,穿着白色的球鞋。他嘴里叼着一根烟,斜倚在桥边,正冲着我笑。
我从滑板车上下来,没好气地问他:“你笑什么?”
他咧开嘴,烟从嘴里被他转移到手上。他指着我的滑板车说:“你多大了?还骑这个回家啊?”
我心里头有点发怵,拍了拍滑板车的扶手,用骗幼儿园老师的那番话骗他说:“这是我女儿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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